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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山不向我走来,我便向山走去

作品:大不列颠之影|作者:趋时|分类:玄幻魔法|更新:2025-04-18 10:51:20|下载:大不列颠之影TXT下载
  只有真正的国王才能拔出剑,只有英格兰最强的骑士才能坐在这张圆桌前。

  ——托马斯·马洛礼《亚瑟王之死》

  菲尔德坐在亚瑟身边,相较于亚瑟刚认识他的时候,菲尔德看上去明显老了不少。

  他分明也是个不到30岁的年轻人,但是却总能让人从他身上嗅出些英雄迟暮的味道。

  就像是考利警官等刑事犯罪侦查部的下属们私下里吐槽的那样,这位看上去前途无量的副部长打个喷嚏都能喷出满满一屋子的腐朽。

  明明就在几年前,他还是苏格兰场上下有口皆碑的正派警官,是多次受到内务部表彰的办案能手,怎么短短几年,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菲尔德的落寞与一手提拔他的老长官亚瑟·黑斯廷斯离开苏格兰场是分不开的。

  当年菲尔德被调入刑事犯罪侦查部时,他的办案能力几乎是亚瑟手把手教出来的,而由于有着老长官的关注与照拂,他的晋升之路向来是畅通无阻。

  在议会改革前夕,亚瑟忙于统领警务情报局监控抗议活动期间,刑事犯罪侦查部这边的工作几乎被亚瑟毫无保留的交到了他的手上。

  而菲尔德也很好的回报了亚瑟的信任,他不仅成功接过了担子,并且做的甚至要比亚瑟主管期间还要出色。

  但是,伦敦塔下一声枪响,菲尔德的神探之路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

  在亚瑟离开后,罗万厅长便在内务部的授意下展开了对警务情报局的大清洗,誓要根除这个新部门胆大妄为的黑斯廷斯基因。

  在警务情报局的中高层警官中,除了长袖善舞的五处处长莱德利·金和在改革暴乱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幽灵队领袖托马斯·普伦基特无法动摇以外,其余全部收到了调职命令,被调至各种边缘部门服役。

  而对刑事犯罪侦查部的整顿工作,则由副厅长理查德·梅恩爵士负责。

  整顿工作刚刚开始,菲尔德的分管领域便从刑事案件侦破调整为内部警员培训,再后来又被以一线警官缺乏办案经验的理由,打发去了下面的各警区进行轮岗督导。

  如果不是期间伦敦出了一起社会影响颇大的谋杀悬案,而新提拔起来的那群愣头青又迟迟打不开突破口,只得将菲尔德临时召回救火,说不定这会儿他早不知道被一脚踹到哪里去了。

  在此期间,菲尔德倒也不是没生出过向罗万厅长服软的念头。

  但是,一来他不是莱德利那种滑泥鳅似的性格,二来他也没有莱德利那么能说会道。

  再者说,菲尔德也不认为服软就能让上面认为他屈服了。

  苏格兰场说到底是陆军的苏格兰场,像他这样从底层提拔起来的警官本就是异类,和大部分人都聊不到一块儿。

  神枪手普伦基特之所以能被放过,就是由于他原本就是陆军出身,正经八百的“绿夹克”,在半岛战争中狙杀过法军少将,在滑铁卢战役的大雨中与威灵顿公爵并肩作战过。再加上他在伦敦暴乱中的表现,可谓是站的稳立得住。

  如果罗万厅长想要拿下他,其他陆军出身的警司、警督们可未必会答应,这八成会犯众怒,甚至有可能招致威灵顿公爵的怒火。

  菲尔德不像莱德利那么灵活,不肯拉下脸喊一声“飘零半生,未逢明主”。

  他又不是普伦基特那样的英国老陆,没有跟着威灵顿公爵一路从伊比利亚半岛打到滑铁卢。

  况且他占据的位置还这么关键、这么露脸,远不是汤姆那个管档案的和托尼那个负责格林威治日常治安巡逻的岗位能够相提并论的。

  因此,他的处境最难受也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考利警官一直埋怨菲尔德脑子有病,大中午的居然跑到莱斯特广场冲业绩,但菲尔德何尝不是满肚子的邪火。在苏格兰场被这么排挤,要不是在伦敦找份高薪工作不容易,他一早就向上面打辞职报告了。

  唯一能让菲尔德自我安慰的估计就是主管陶尔哈姆莱茨地区的布莱登·琼斯警督的遭遇了。

  这个倒霉蛋最早跟的是克莱门斯警司,结果克莱门斯警司负责曼彻斯特-利物浦铁路通车工作不利,后面逼不得已畏罪自杀了。在此之后,琼斯又跟了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结果爵士叫人在伦敦塔下打了一枪,在圣马丁教堂的棺材里硬生生躺了三天。

  单说琼斯的这个履历,不仅成分极差,而且他跟谁谁倒霉的体质,也让大伙儿不禁怀疑:这小子身上是不是多少沾点脏东西。

  这也就导致了苏格兰场没人愿意替琼斯撑腰,再加上他主管的还是犯罪率极高的陶尔哈姆莱茨地区,因此琼斯这两年在苏格兰场的例行高级警务会议上挨批斗几乎都成了保留节目了。

  如果不是实在没什么人愿意去陶尔哈姆莱茨接他的屎盆子,而罗万厅长也觉得把琼斯放在这个背锅位上挺合适,估计琼斯早就被拿下了。

  要说琼斯这个人,菲尔德从前还要些瞧不起他,觉得琼斯这种能力平庸的家伙能爬上警督位置,纯粹是走了狗屎运,抱上了黑斯廷斯警监的大腿。

  但几年过去,菲尔德对他的印象却大为改观。琼斯虽然能力不突出,但至少这几年陶尔哈姆莱茨在他如履薄冰的管理下,虽然小错不断,但是大错一件都没犯。

  他能在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里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兢兢业业的做好自己的工作,一句苦都不喊,一句屈都不叫。

  而且在内务部启动调查时,琼斯居然没抖出任何一件关于黑斯廷斯警监的黑料,迫使视他为突破口的调查员无功而返,这就不由令大伙儿对他另眼相看了。

  也就是从琼斯的身上,菲尔德才终于理解了培根的那句名言究竟是什么意思。

  琼斯就是“顺境时显现恶习,逆境时凸现美德”的完美体现。

  亚瑟坐在菲尔德的身边,一边喝着啤酒,一边静静听他讲述苏格兰场这两年的变化。

  当菲尔德话音落下,他也放下了干涸的酒杯:“你们怎样论断人,你们也必怎样被论断。你们用什么量器量给人,人家也必用什么量器量给你们。”

  菲尔德沉默片刻,开口应道:“《马太福音》第七章第一节。”

  亚瑟掏出手帕抹了抹嘴:“我知道你在期待什么,但是我不会对琼斯这几年的遭遇感到同情,因为这是他为先前一系列罪行所必须遭受的报应……”

  菲尔德抬起头看向亚瑟,半张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还不等他斟酌好语句,便又听到亚瑟开口道:“但是,这并不妨碍我想对他在这一系列报应中所展现的品质和职业素养表示赞许。尽可能少犯错误,这是人的准则。不犯错误,那是天使的梦想。这世上最好的好人,往往都是犯过错误的过来人。一个人往往因为有一些缺点,所以将来才会变得更好。我很高兴我当年没有对琼斯赶尽杀绝,否则我看不到他的今天。不管环境如何,能够矢志不渝地做好工作,他现在对得起身上的那套警服了,不仅仅是合格,甚至可以说是优秀。”

  菲尔德的耳边传来泰晤士河驳船的汽笛声。

  他转动着手中的空酒杯:“您说得对,就像当年您教我勘察现场时说的那样,真相往往藏在最显眼的污渍里。琼斯警督的警服上,现在确实能照出点人样了……”

  说到这里,菲尔德情不自禁的顿了一下:“您……恕我冒昧,您还有机会回来吗?您不知道,现在刑事犯罪侦查部简直都快变成陆军参谋总部了,那些新来的蠢货连指纹拓印和鞋印都分不清,上周白教堂……”

  亚瑟用烟斗柄敲了敲桌子,打断了菲尔德的话语:“查尔斯,我以为我的名字在苏格兰场早就是过去式了。”

  菲尔德闻言挺直腰杆,引用起了《亚瑟王之死》里的名句:“命运之轮转动不息,英雄终将陨落,但传奇永不凋零。他们拼了命的擦洗您在苏格兰场的印迹,但只要不是瞎子,谁都能看见,您的肖像就挂在那里。我不管其他人怎么想,但是在刑事犯罪侦查部,有资格指导我办案的,我只认您一个人。”

  菲尔德的表态如此干脆直接,着实有些出乎亚瑟的预料。

  他知道自己在基层警官里风评不错,但是对于中高层警官而言,风评不错和值得力挺是两码事,因为他们要考虑的可不仅仅是亚瑟带来的“皇家”称号和加薪。

  不过亚瑟也确实听得出来,即便只有三两句话,但却足够让他了解菲尔德这几年过得有多憋屈。

  树倒猢狲散虽然是一个定理,但这并不妨碍他在看到苏格兰场的黑斯廷斯系受到如此打压后,感到非常生气。

  肖像挂在苏格兰场的墙壁上,这即代表了荣誉,也代表了责任和压力。

  如果看到老部下受苦受难,而他又不能站出来把天给顶起来,那倒不如把那幅肖像画换成马戏团小丑,起码形象更能贴合主人公的性格特点。

  在苏格兰场这种军队习气极重的地方,一味退让的软蛋赢不来任何尊重,只会招致狂风骤雨般的变本加厉。

  亚瑟切下一片火腿放进嘴里:“查尔斯,你相信天堂吗?”

  “天堂?”

  亚瑟扭头盯着他的眼睛:“我不相信。”

  “为什么?”

  “因为,我被困在这个地狱,已经太长时间了。”亚瑟燃起了他的红眼睛:“人可以支配自己的命运,如果我们受制于人,那错不在命运,而在我们自己。你说亚瑟·黑斯廷斯这个名字在苏格兰场不是过去式,但是很抱歉,我在你的身上没有看到这一点。”

  仅仅一个眼神,便惹得菲尔德额头汗珠密布,他忍不住垂下脑袋,向亚瑟致歉道:“对不起,爵士,我们……”

  亚瑟抬起手示意他打住:“查尔斯,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想要指出你说话的时候并不慎重。你遇到了问题,想要求助于我,这点我不怪你。但是,我希望,如果再有下次,在我退下之后,你们得学会如何为自己战斗。”

  亚瑟话音刚落,就连站在战战兢兢坐在一旁的迈克·考利警官都禁不住抖了三抖。

  这还是刚才那位要请他喝酒的和蔼先生吗?

  像是,又不像是。

  他确实没说什么重话,语气也不激动,甚至一句粗口都没有。

  但是每一个字母都好像刀子扎在身上似的,看不见伤口淌血,但每一刀都是撕心裂肺的痛。

  如果说先前考利还不理解这样的人为什么能把肖像挂在苏格兰场,那么现在,他总算是明白了。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这确实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大人物。

  不管是罗万厅长、理查德·梅恩爵士,又或者是以威严而著称的马歇尔警司等人,苏格兰场的高级警官中没有任何一位具备这样的气场。

  三两句话就能把人说的五体投地、羞愧难当,但是在羞愧之余,却又能让部下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考利敢对天发誓,自从他进入苏格兰场之后,还是头一次看见自己的顶头上司能够被训的如此卑微,看起来就像是个犯了错的小学生。

  菲尔德微微躬身,惭愧道:“抱歉,爵士,我们令您的名字蒙羞了。”

  亚瑟没有多语,他平静地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取出了一叠文件放在了桌面上:“我要你帮我查些事情。”

  “爵士,您尽管吩咐。”菲尔德生怕遗漏了细节,他从衣兜里掏出纸笔:“是关于哪方面的?”

  “详情都在文件里,你知道我的脾气,我给你两天时间查清。”

  亚瑟顿了一下,转而接道:“不过,如果概括来说呢,就是我在办好自己私事的同时,也想要善意的提醒一下苏格兰场,当然,主要是提醒罗万厅长:为什么苏格兰场的肖像画上画的是我,而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