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是需要祭品的。
战场之上的成长,更是血腥残酷。
将下方那场遭遇战尽收眼底的韩绍,亲眼见证了一名老卒献祭了自己,换取了另一名小卒的成长。
而这对他而言,不过是天书之上再添一道人名罢了。
只不过此番情形,倒是与曾经的某段过往有些类似。
稍稍有些区别的是当初不惜身死纵马回身拉了自己一把的姜虎活了下来,而刚刚那老卒运数差了些。
心中念头一动,一道性灵虚影从天书中缓缓浮现。
骤然死而复‘生’的老卒明显没反应过来,只不过韩绍却没有太多的心思等待他理清思绪,神色淡漠道。
“你可还有什么遗愿?”
宏大浩瀚的声音让老卒的神思瞬间一清,等看清韩绍的面容后,顿时激动不已。
稍稍冷静后,便赶忙道。
“君……君上待我等士卒恩厚,生前衣食无忧,死后亦有哀荣,故……故没有什么遗憾,也谈不上有什么遗愿。”
镇辽武人军饷颇厚,一人从军可养一家。
若不幸阵殁,不但抚恤不少,更可恩荫一子,或入书院习文,或从军选入羽林卫。
除此之外,本人也可名登慰灵碑,享受香火供奉。
有此前提,这才有了如今重荣耀、轻生死的纠纠镇辽悍卒!
韩绍见他说的真诚,心中不禁有些感慨这些武夫的单纯与知足,一时间竟也不知该说什么。
短暂思忖,随后道。
“这样吧,孤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一则保留此生性灵入阴司当值,以人间香火,延你阴寿。”
“二则斩断前缘、轮回来生,孤保你一世富贵,若有机缘,或可得道显贵。”
这两个选择看上去明显是后者更诱人一些。
毕竟以老卒生前修为有限,死后这点性灵之光也并不耀眼,就算在阴司当值,也不过微末寻常小卒、小吏。
但若是斩断前缘选择轮回,有韩绍给他开后门,来生必然不会差了。
只是老卒在听闻韩绍这话后,想也不想便道。
“富贵非我欲!我想继续替君上披甲执刃——”
语气坚定,似有荣光。
韩绍见他如此选择,微微叹息一声,应道。
“也好。”
在韩绍看来,这两个选择其实差不多。
后者固然或许会有着更大的成就,可前者也未必差了。
正如隔壁【西游】里的设定一样,‘我刻苦修行千年万载,最后也只不过是剿灭那猴头的十万天兵之一’。
若韩绍将来真正成道,有些事情反倒是水到渠成了。
“既然如此,你便去吧。”
刚刚下方这一场遭遇战,天书增名不少,韩绍之所以独独见了这老卒,无非是念及过往的一时恻隐罢了。
除此之外,倒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与想法。
挥手将之送入阴司之后,韩绍便没有多管。
甚至就连下方那场尚未结束的战事也没有予以太多的关注。
而是将目光望向了西边的并州方向。
入目之下,依旧一片模糊,宛如开了战争迷雾一般。
事实上,九境太乙说是一念便能覆盖数万里。
可实际上,若修为到达八境,便可扰乱一域天机,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除非凝聚法眼、凝视一处,否则根本看不真切。
所以哪怕是号称主宰天下的大雍帝朝鼎盛时期,也需要兰台阁、钦天监这类存在充当耳目,监察天下。
“袁奉的求援讯号递出去了?并州那边动向如何?”
面对韩绍的发问,中行固赶忙答道。
“回君上,以老奴结合天眼与暗子密报来看,袁奉老贼在我军兵临城下的第一时间,应该就已经递出了讯号,只是就目前来看,并州那边似乎还在犹豫。”
韩绍蹙了蹙眉,而后莞尔一笑。
“看来,孤动作太快、太突然,有些吓到他们了。”
打草惊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他好不容易将幽北经营到如今的局面,自然不可能等到他们肆虐一番再出手,那样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既然如此,不用再等了。”
“他们不动,就逼着他们动!”
说到这里,韩绍目光一转,落在中行固身上。
“对了,当年替老贼准备的厚礼,没什么变故吧?”
这世上哪什么万无一失,再精密的筹谋,也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的偶然而毁于一旦。
所以韩绍想了想,还是再次跟中行固确认了一遍。
而中行固闻言,呵呵一笑。
“君上放心,老奴之前亲自去确认过了,没问题的。”
只是说完这话,他还是忍不住有些好奇道。
“君上怎知那袁奉老贼后来会选择在此地立关建城?”
要论落子精妙,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这世间有此神通的大能,也算是不少。
但大多都是基于局势和运数的推衍,着眼处也只止步于大局。
可对于韩绍当年的安排,中行固却实在是有些看不懂了。
毕竟眼前这居庸关的前身,不过是幽州一处毫不起眼的小城罢了。
面对中行固的疑惑,韩绍淡淡一笑。
“因为此地险要,若孤是他袁奉也会在此建立关城。”
“除此之外,更因为孤……想要他在此地建关!”
怎么才保证稳赢对手?
那就是让对手的落子,按着自己的想法来下。
只可惜此事过后,道诚那枚暗子肯定是废了。
不过也无关紧要,用间嘛,只要发挥出了最大价值,就不算亏。
更何况望气士一脉如今存世不多,能有道诚那般道行的更是凤毛麟角,一直将他留在袁奉身边,实在是屈才了。
是时候收回来取用了。
“去吧,让李靖准备准备,引兵破关吧。”
韩绍眼神微眯,言语间似乎只将眼前这座耗费了袁奉无数资源与心血筑造的居庸雄关当做土坯茅屋一般,顷刻间便可将之化作瓦砾残垣一般。
口气之大,若是让袁奉听了,定会嘲讽他怕是得了失心疯。
可听闻他这话的中行固却是咧嘴笑道。
“喏。”
希望袁奉老贼喜欢这份大礼!
……
出城突袭的幽南铁骑可谓来势汹汹,显然是不将那些撼山巨炮毁掉,誓不罢休。
而同样不得不承认的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句话,无论放到哪个世界都是至理名言。
今时今日这些曾经在镇辽军面前有如土鸡瓦狗一般的幽南铁骑,在十年轮转之后,恰如脱胎换骨了一般。
不但修为上升了不止一个台阶,装备兵甲也全都精良无比。
这便是袁氏累世公卿的底蕴!
而管中窥豹,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太康帝才会畏首畏尾到了近乎不堪的地步。
单单一个汝南袁氏便有如此底蕴、力量,更遑论一整个天下间世族高门?
他们,太强大了!
这已经不是能够用尾大不掉能够形容,而是真正拥有颠覆大雍姬氏的实力!
也难怪他们将当初的始毕和他的乌丸部,一直当作笑话来看。
这不是狂妄自大,而是源于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
与之相对,镇辽军是靠着与乌丸部近百年厮杀的尸山血海磨砺出来的。
说强大,确实强大。
可如果没有韩绍,没有韩绍替他们开挂,还真不一定比得过他们。
没办法,幽州自古苦寒贫瘠,资粮不足。
就如同平民玩家靠着吭哧吭哧打金、练级,如何比得过土豪氪金玩家?
不过好在这也只是如果罢了。
今日的幽南铁骑不是曾经那些散兵游勇。
而镇辽军同样不是曾经与乌丸部死磕的苦哈哈。
随着这些年对草原资源的不断开发,再有韩绍替他们开挂,彻底补足了镇辽军唯二的短板——兵甲装备与修为境界。
如今镇辽军的强大之处,没有人比此战那些幽南铁骑体会更加深刻了。
彼此双方每一轮对冲,倏忽间的犬牙交错。
不断抛飞的断臂残肢、坠落马下的残破尸体,都是明证。
“狭路相逢,勇者胜!”
“镇辽军!攻!”
当又一轮对攻即将爆发,一众头戴火红长缨兜鍪的幽南铁骑,银色面甲下的眼眸中终于浮现出了畏惧之色。
不是他们不勇猛,也不是他们没有拼力死战。
更不是因为蒙受了十年不惜血本投入的他们,在修为上弱于这些幽北蛮子。
可饶是如此,他们还是短短几轮交锋中落入了下风。
明明双方人数抵近,兵甲装备也几乎没有太大的差距,可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所以面对那些汹涌而来的黑甲铁骑,他们一如十年前那般陷入了崩溃。
哪怕明知道骑军交锋一旦溃逃,便会成为对方刀下的鱼肉,可还是有人在求生本能地驱使下选择了临战转身。
而当原本的小规模溃逃带崩了整个骑阵之后,一切已经再也无法挽回了。
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在这一刻,完成了具象化。
而那些黑甲铁骑则不急不缓地追在后面,一点点将他们吞噬、屠戮。
这就是战争。
你死我活,赢家通吃。
不过让那些已经陷入绝望的幽南铁骑感到意外的是,那些幽州蛮子杀着杀着,忽然放缓了动作,转而便声音传遍战场。
“幽南、幽北同属幽州!你我皆是幽州乡党!我家君上有言‘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今袁贼叛君作乱,又非我幽州土人,你等何苦助贼为虐、为虎作伥?”
“不如……降了吧!”
此话一出,不少正在奔逃的幽南铁骑面上先是迷茫、接着纠结挣扎。
最后有人喟然长叹一声。
“非是我等不愿降之,实乃我等家人眷属皆在城中,我等若降,则满门必死!故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听到这话,刚刚生出几分希冀的幽南铁骑,瞬间眼神晦暗。
是啊,他们若是降了,确实能够苟全性命,可他们的家人眷属呢?
世族高门的供养不是那么好食的。
袁奉和他背后的袁氏这么些年在他们身上耗费如此大的代价,岂能没有防备约束?
只是这时,身后的黑甲铁骑之中却是传来一声哂笑。
“此事简单!只要你们愿意随我镇辽军今日便破开此关,不但你们得活,你们的家人眷属亦能活!”
破关?
听到这话,奔逃间的幽南铁骑先是怔愣,而后苦笑连连。
没有比他们更清楚这居庸关城的坚固!
镇辽军纵然有那撼山巨炮能够撼动此城,但想要破开绝非一时半刻能够做到。
他们此时若降,家人眷属依旧是死无葬身之地。
而身后追击的镇辽黑甲似乎看透了他们的想法,随即哈哈笑道。
“别说是区区一座关城,就算是山岳在前,我镇辽军今日说踏平,那便踏平!”
“若是不信,尔等不若调转马首,随我等入踏临城关一观,如何?”
说着,那声音似有戏谑。
“反正你们继续逃下去,也是个死字。”
“不若赌上一把,或许还能死中求活呢?”
身后的声音充满了蛊惑韵味,可道理却确实这么个道理。
反正继续逃下去也是个死,不若赌一把?
已经陷入绝境的幽南铁骑,眼神挣扎了一阵,最终一咬牙。
赌了!
若是能逃到城关之下,就算是死了,也能离城中的家人眷属近上一些!
免得死在这四野之地,尸骸还得被猛兽野犬糟践!
心念一动,原本四散奔逃的幽南铁骑终于有了方向。
全都向着居庸城关的方向逃去。
……
远处的撼山巨炮不知何时停止了炮轰。
有士卒在上官的刀锋逼迫下,壮着胆子从被轰塌的城头断壁间探出身形,往远处望去。
“计划成功了?他们真的毁掉了对面的炮阵?”
事实上,派出那两个万骑前去突袭镇辽军的炮阵,大多数人都没有抱有太大的希望。
毕竟就算是用屁股想,也该想到最锋利的矛面前肯定摆着最坚固的盾。
想要轻而易举的毁掉,又哪有这么容易?
无非是眼看着继续下去,城关未破,城中军心士气就已经要被轰得崩溃,这才不得以扔出一些弃子,给对面添些麻烦,以此换得己方一点喘息的机会与时间罢了。
可没想到这……竟然这般顺利?
对此,不止是城中众人颇为意外,袁奉也是颇为错愕。
‘这……这就成了?’
正疑惑间,却见远处扬起一阵马蹄践踏激起的剧烈尘烟。
有眼尖的,随即便惊呼道。
“是我们的人回来了!”
漫天尘烟中,那些出城时威风凛凛的幽南铁骑,此时无疑是狼狈的。
可这一刻,却没有人在意他们的狼狈。
“太好了!没有了那些撼山巨炮,那些幽北蛮子就只能拿命来填城!”
“咱们倒要看看,他幽北有多少人命能耗得起!”
在他们看来,镇辽军没了巨炮的加持,面对居庸关便有如没了爪牙的老虎。
再凶、再猛,又奈他们何?
只是就在他们痛快大笑间,很快便有一个新的问题摆在了他们面前。
那就是要不要打开城门,迎那些拯救居庸关的英雄们进城。
于是争论开始了。
说开城的,理由是不想寒了人心,坏了士气。
拒绝开城的,则是怕后面追击的镇辽铁骑顺势攻入城中。
而就在他们争论不休的时候,那些幽南溃军却是即将到达城下了。
望着纹丝不动的高耸城门,饶是他们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眼中还是免不了生出绝望与怨恨。
他妈的!
老子在外面打生打死,你们竟然见死不救!
岂能不恨!
而这时,不急不缓缀在他们身后的镇辽黑甲却是忽然齐齐勒住了座下的战马。
这一出乎意料的举动,不止让前方奔逃的幽南溃军愣住了,在关墙上目睹这一幕的袁奉等人也愣住了。
只是他们的这一表情并未维持太久,便被无尽的惊恐取代。
轰——
随着一阵巨大的炸响,地动山摇、天崩地裂。
而就在这遮天蔽日的漫天烟尘中,忽然传来一声哈哈大笑。
“儿郎们!”
“入关!入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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