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赵紫阳时常面有忧色,这让一些下属忍不住关切。
不管怎么说,美男子蹙眉看起来虽然依旧赏心悦目,但毕竟不如舒展眉头看了舒服。
真的不会长得像包子吗?这是长史大人深深的忧虑。
包子?
我家娘子已经连续吃了五个月的包子了。就算包子馅一直在换,可外形还是包子啊,他光看都觉得视觉疲劳了。
赵夫人这么爱吃包子吗?下属惊异了。
大夫说是因为她怀孕的缘故。
那大人担心什么?
她肚里的孩子不会因此变得像包子吗?赵紫阳一脸忧郁的表示。
然后,下属们一时没忍住,全喷笑了。
原来,他们温和正直,人缘极好,官声极佳的长史大人这么可爱啊,谁告诉他孕妇吃包子,怀的孩子会长成包子的?
不会吗?瞧一群下属笑得前俯后仰的,应该是不会了。赵紫阳有些讪讪的搔了搔头。
所有人有志一同摇头,肯定的给予他答案。
自那以后赵紫阳终于舒展眉头。
只是,今天,他的眉头又皱了,并且几乎可以说拧到一块,因为他一回府抬头就看到一个人,一袭紫衣飘飘然地站在正厅屋顶之上。
来人。
大人。
夫人怎么又上了屋顶?他们怎么顾人的?
回大人,老夫人让少夫人喝药,少夫人就跑给老夫人追,最后少夫人没地方可躲就干脆跳上屋顶。
咳咳……又是喝补药,娘就不能换点新鲜点子折腾莹儿吗?把她逼得跳上屋顶实在不是个好主意,这个高度让他看得胆战心惊。
没有搭梯子上去吗?
少夫人已经踢坏三把梯子了。
于是赵紫阳沉默了,缓步走到屋下,抬头看着上方喊道:下来吧,莹儿,不用喝药了。
我不下去,被娘逮到一定会被灌药的。成全他这个大孝子,也达成爹临行前的嘱咐,可就苦了她的嘴,她明明健健康康却得被迫喝那些苦不堪言的药汁。
我说了不用喝。
你的话我不会再相信。
看到厅里坐在桌旁沉着脸的母亲,赵紫阳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娘,不要逼她喝药了,她的身体好得很。
有本事她就一直待在上头!赵母恶狠狠的说道。
这个丫头竟敢大着肚子跳上屋顶,若是她的宝贝孙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又或者她自己有什么差池,她永远都不原谅文家的人,上一代的恩怨未清,还胆敢拿着他们赵家的血脉开玩笑,简直是岂有此理!
赵紫阳突然感慨万千。早听人说婆媳最难相处,伹母亲跟莹儿这种相处法恐怕也是不多见的。
娘,何苦非要她喝不可呢?
我是为了我的孙子着想。也不想儿媳妇生产时太过痛苦,这才从城?
小翠努了努嘴,城东的锦绣楼。
锦绣楼?
嗯。
京城似乎也有一家。
是呀。
有什么关联吗?
葛小姐都是半个东家啊。小翠坦白相告。
赵紫阳眸色一沉。是这样啊,看来关于葛飞花是个败家女的传言有误。
你放心好了,小姐在那里肯定被照顾得无微不至,说不定比府里伺候得还要好呢。
是吗?
当然是了,以前小姐跟葛小姐行商在外时,各地的分铺掌柜都认得小姐的,向来便十分礼遇。
赵紫阳陷入了沉思。成亲这么久了,他才发现自己对妻子并不是十分的了解,不过,或娶了葛飞花的好友对他的妻子也不十分了解吧。这样一想,他微蹙的眉头总算舒展了。
姑爷,你还不走吗?
要跟我一起去接她吗?
小翠想了想,才摇了摇头,不了,我还是帮小姐替未出世的孩子准备衣服吧,小姐的针线活很差的。
赵紫阳眼中闪过苦笑。这下好了,他先替她答应母亲的那件事,她怕是免不了会跟自己闹了。
一直到了锦绣楼的外面,他还在想要怎么说服妻子动手拿针动线。
可是,当他跨进锦绣楼时,脑袋里原本在想的东西统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怒火熊熊。
因为一进门他就看到跷家的爱妻跟俊朗的青衣人有说有笑的坐在一起小酌。
那画面相当的刺眼,让赵紫阳双手忍不住握成拳。
莹儿。
相公。看到丈夫找来文雪莹笑逐颜开,过来坐。
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青衣人笑了笑,朝他举起手中杯,在下任世清,风雷堡堡主。
赵紫阳喔了一声,久闻任堡主大名。
大人客气了,在下对大人之名也是如雷贯耳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紫阳总觉得这人话中有话,而且言外之意也绝不是让人高兴的。
堡主客气了。
好说。
在下今日前来,是要接妻子回家的。
任世清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笑道:在下似乎并未拦着尊夫人。
相公,何必急着回去呢,用过饭后再回去也不迟。还是先吃了饭再回去吧,谁知道婆婆在家准备了什么欢迎她呢。
娘这几日很担心你,还是早些回去让她老人家放心。
真的假的?她一副不信的神情。
自然是真的。
赵紫阳才要说话,却被人打断了。
任世清,本宫终于找到你了。
在场的两个男人同时惊了下,任世清是被扑过来的人影给吓到,赵紫阳则是被那声自称给吓到。
本宫?公主?
自从遭遇宣华公主的事件以后,他对公主有种条件反射的退避、
任世清轻轻松松地闪开投怀送抱的宣宁公主,板着脸道:请公主自重。
大胆任世清,你轻薄了本宫现在想不认账了吗?
任世清顿时面现尴尬。
文雪莹眨了眨眼,目光诡异的在他们两个身上来回几遍。轻薄?这下子任大堡主怕是没办法甩掉宣宁公主了。
赵紫阳突然深切的同情起任世清。被公主缠上似乎都不是那么的让人高兴,自己是如此,眼前的任世清也是如此。
咦,好美的男人!宣宁公主终于发现现场还有个抢眼的美男子,立时停止对任世清的纠缠,转而跳到赵紫阳身前,直直的打量他。
赵紫阳额际青筋隐隐跳动,千万不要又是一株烂桃花。
围着他转了两圈,宣宁公主皱皱鼻子,说了句,长得比自己还要好看的男人怎么可以嫁?会自卑的。
文雪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赵紫阳暗自松了口气。
任世清莫名的也松了口气,然后不由得愣了下。他为什么要松口气?如果宣宁公主喜欢上赵紫阳,他就能解脱了,不是吗?
用力摇了下头,把那莫名其妙的困惑甩到一边,他苦恼地看着再次要扑过来的宣宁公主。
我们夫妻就不打扰堡主跟公主相聚了,改曰再来叨扰堡主一杯水酒。
是呀,堡主,我跟相公就先回去了。
你们——太不够意思了。
相公。走了走了,不要打扰堡主跟公主了。
在任世清满是怨慰的目光中,赵紫阳牵着妻子走出锦绣楼。
什么?你说什么?
他就知道。赵紫阳无奈的苦笑了下,你就亲手做一件吧,这样娘也就无话可说了。
我的女红很差的。柳眉打结,她满脸不甘,这分明是要看我出糗嘛。
就知道婆婆一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的,果然。
可你也不能一直躲在外面吧。
为什么不可以?况且我如果一直不回去,你不是正好可以把楚表妹接来,称了婆婆的心。至今想起那一幕她心口仍是酸酸的,属于自己的唇竟被人轻薄了。
虽说孕妇情绪波动很大,可她也实在太过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她就是可以这么神乎其技的兜在一起,而且还那么的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要不要我再发一次誓?
男人发誓跟喝水一样简单。
谁说的?
飞花。
赵紫阳怔了下。现在他开始同情好友了,他的妻子受葛飞花的影响变成如今这般性情,那她本人的性情岂不更加的怪异,想来好友应付起来也甚为艰辛。
那天真的是她扑上来的。只能再一次解释,现在的女人好可怕。
可是你没躲。
我根本没想到她会扑上来,怎公躲?
总之,你没有半点危机意识跟她单独待在一起,就是你的错。文雪莹总结陈词,定了他的罪。
……不讲道理果然是女人的专长。
我不要回去了。
赵紫阳伸手抚额。看吧,又扯回去了。
我绝对不会去缝制小衣服的。她才不要丢人现眼。
娘毕竟是长辈,你多少给她个面子。
她满府追着我灌药时有想到我的面子吗?她没用武功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那倒也是。他没趣的垂下嘴角。
远远望着前方挂着赵府两字牌区的大宅,文雪莹咬着下唇,双手握拳。
莹儿,跟我回去吧。
我决定了。深吸一口气,她坚定的吐出后半句。回娘家。
赵紫阳为之一愕,呆呆的重复,回娘家?
对。她用力点头。
路途迢迢,你如今的身子越来越不便,还是不要了。
这是目前唯一能够两全其美的办法,娘是绝对不会跟到京城去的。
话是没错,可这样做不是很没为人子女的孝心吗?
于是,他很诚恳的提醒妻子,莹儿,离京时岳父对你的嘱托你都忘了吗?
她就是没忘才会过得这么辛苦,他还一直来提醒她。我忘了。
我记得很清楚,岳父说让你万事……
停!我想起来了。她无力的垂下头,我们回去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那就迎接挑战吧。
看着她一脸誓死如归的朝府门走去,赵紫阳一脸的无语问苍天。
夫人、大人,你们回来了。
嗯。
径直地走进大厅,就看到婆婆一脸严肃地坐在主位,文雪莹施福欠了个身,娘,媳妇回来了。
我还以为你永远不打算回来呢!看到她精神奕奕的站在面前,赵母悬了好几天的心总算放下,但表面上仍是没给媳妇一丝好脸色。
如果娘不希望媳妇回来的话,媳妇也不想那么自讨无趣,只要娘一句话,媳妇永远不再踏入这里。她不要忍了,这样刁难一个孕妇,她凭什么还要忍!
你——赵母拍案而起,大胆。
文雪莹干脆站直身子,不驯地看着她,娘如果不是讨厌我的活,为什么一直刻意刁难我?
赵母被堵得无言以对。
媳妇自认没有做过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如果您要一直拿上一代的恩怨来惩罚媳妇,那么媳妇也不打算吞忍下去。
你——
娘说让我喝药是为了我肚里的宝宝好,可是大夫明明说过媳妇身强体壮。
顿了下,她继续说:又让相公告诉我不喝药就得亲自动手缝孩子的衣物,可是,是不是我亲手缝差别真有那么大吗?要我说,与其勉强我做些不开心的事。彻不如让我愉悦的生活对胎儿的帮助才大。
姑爷,你躲在柱子后做什么?端着茶欲进大厅的小翠看到赵紫阳躲在柱子后向厅内张望,不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里面气氛很紧张,暂时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小翠观察了下剑拔弩张的情形,心有同感的道:姑爷说得对,还是不进去的好。小姐终于决定反击了啊,她还以为小姐打算容忍到底呢。
忤逆尊长,这是大不孝。
听了婆婆好半晌挤出来的话,文雪莹朝天翻了记白眼,站得有些脚酸,她走到一边坐下,顺手拿起茶几上的一杯茶喝了两口。
文雪莹——
娘,我在,什么事?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婆婆?
如果没有,我就直接回娘家了。而不是选择回来面对你。
……
我饿了,谁去帮我拿点吃的东西,我腿好酸。
赵紫阳连忙对身边的小翠吩咐,快去厨房帮你家小姐拿包子。
小翠将手里的茶盘塞到他手中,麻烦姑爷把茶端进去给老夫人吧。
看着飞快奔走的她,再看看手中的茶盘,赵紫阳笑着摇了摇头。果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
朝厅里又看了下,那对婆媳似乎暂时休战了,两人各自坐在位子上没出声。
他这才将茶盘给端进大厅。唉,这样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啊!
时序进入孟秋,天气渐渐转凉。
文雪莹的肚子是越来越大,现在已经被严厉禁止上窜下跳。而赵母也尽量不再做一些会引起媳妇过量运动的事。
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尚未出生的宝贝孙子,赵母一直这么对自己说。
扶着腰走进书房,文雪莹打算拿本野史来看,不料从一本书中掉出一封信。
看着信封上紫阳弟亲启五个字,她好奇的睁大眼,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捡起信,朝门口看了眼,然后抽出信——
所托之事已功德圆满,紫阳弟承诺我的事何时兑现?
看着信最后的落款为逍遥两字,文雪莹不由得沉吟起来。
这封信透露的讯息很不寻常,相公背地里跟这人做了什么交易?
赵紫阳回到书房时看到的就是妻子若有所思的坐在书桌后。面前放着一封信——这封信他一直忘了放哪儿,没能及时销毁,今日倒是被她翻了出来。
你答应了人家什么事?
小事罢了。
这封信是五个月前的,当时适逢宣华公主下嫁武状元为妻。她明白说出。
又如何?他云淡风轻的笑了。
我很好奇这个写信的人是谁,能告诉我吗?
赵紫阳看了妻子一眼,那双明亮的大眼闪着好奇的光芒,你猜呢?
逍遥王?
为什么会猜是他?
因为落款是逍遥啊。她理所当然的回答。
你不认为这样太简单了吗?
本来就不是什么复杂的事,简单一点不可以吗?这又不是什么机密档,他何必藏头藏尾的。
说得也是。措诃这么的小心谨慎,即使落到别人手中又能被查出什么。
你究竟答应了什么事?大眼眨巴眨巴的看着他,期待他为自己解惑。
给他一副自画像。
什么?
有什么问题吗?
他要你的自画像做什么?
送人。
送人?嘴角有抽搐的迹象。
嗯,送一个男人。
她的嘴角真的抽了。
这样荒谬的事你为什么要答应?
因为值得。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她站起身,他伸手扶她。
你这算牺牲色相吧。她眯着眼问。
那幅画后来在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了。
微眯的杏眼重新睁开,笑逐颜开,拍拍他的肩,她赞许的点头,很好。
自然是好。他笑着抚上她的肚皮,他今天有没有不乖?
近来他越来越顽皮了,总是时不时的就在里面翻筋斗。说着腹内一痛,她皱紧丁眉头,他又踢我了。
真的,我听听。他蹲下身子将耳朵贴在她的腹部,听了一会儿,笑出声,我感觉到他在动,一定是个调皮的小子。
也许是女儿。
不管是女儿还是儿子,我一样爱。
万一是女儿,娘不会不又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当借口让你纳妾?
赵紫阳笑着揉揉她的头,傻莹儿,你既然能生,我们就努力直到你生出儿子为止不就好了?
你当我是母猪啊。
就算是,也是最美的猪。
找打啊你——她抓起桌上的一本书朝他扔过去。
哈哈……
端着一盘刚出笼肉包的小翠走到书房门口听到姑爷愉悦的笑声,不由得也笑了。
当初接到抛绣球的圣旨时,谁能想到会是今大的结局呢,大概最后悔的就是皇自己了吧。
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滋味肯定不太好受。
尾声
从昨天深夜一直到如今日上三竿,渐渐逼近晌午,长史府内一众人等越来越焦躁不安。
原因无他——长史夫人即将临盆,肚子从昨天深夜一直痛到现在,痛得无法忍受时她就会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所以屋里的家具除了那张床没有一件幸存的。
几乎所有人都问了产婆,为什么夫人还不生?
然后产婆在被府里上下搞得烦不胜烦之后,狮吼一声。时候还不到!终于震住全府的人。
向来冷静持重的赵母在太阳移到正中央时,终于也坐不住离开了椅子,有些不安地在廊下走动。媳妇的阵痛时间真的有些过长了。
她一直记着莹儿的母亲当年怀孕时也是情况很好,却在生产时难产而亡的情形,当时文父几乎崩溃,若不是看到嗷嗷待哺的婴孩,也许便跟妻子去了。
所以,在得知莹儿怀孕之后,她四处找寻良方,想帮她打好底子,避免当年文母的惨剧。
她是恨文父的,可无论再如何恨,莹儿成了自己媳妇是不争的事实,他们小两口的感情深厚不容她忽视,就是莹儿既想忍让,又总是因为孕妇情绪不稳定忍不住的情形她也全看在眼里,常常暗中偷笑不已。
目光朝门扉紧闭的房间望过去,耳中充斥着产婆的鼓励与劝慰的声音,反倒是先前不住嚷痛的人没了动静。
她无疑是聪明的,知道与其把力气浪费在喊叫上不如用力生产,这让赵母心下略定。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焦躁地走来走去。莹儿应该不会跟她母亲当年一样,毕竟她这些日子以来逼她喝了不少补药。
用力揪紧手中的帖子,赵母的眉头皱紧,但愿老天爷不会太过残忍,别让莹儿有任何的意外,否则她实在不敢想象对妻子用情至深的儿子会做出什么事来,忍不住恨恨地加了句,在她还没有完全原谅文父时,就让前来还债的媳妇死于非命的话,她一定会怨恨难平的。
终于在一阵了亮的婴儿啼哭声后,众人放不久悬的心。
恭喜大老爷,是位千金。产婆抱着包好的婴孩出门道喜。
真是没用,竟是个丫头。赵母故意朝屋里很大声地冷哼,旋即万分小心地抱过孙女。
赵紫阳匆匆看了眼女儿就迫不及待地进房看妻子。
辛苦你了,莹儿。
可惜不是个儿子。文雪莹不无幽怨地说。婆婆真是很会打击人,都不给她时间缓冲一下疼痛就撒了把盐在她的伤口上。
我喜欢女儿。
可惜婆婆不喜欢。
那我们再按再厉好了。
是呀,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这场婆媳和平之路似乎还很漫长,生产真是好辛苦,但这种繁衍子息的重责大任,她是绝对不会让其他女人代劳的,赵家有她这一个媳妇就足够了。
他笑得满足又温柔的握紧她的手。
全书完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