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强怎会叫他师叔呀?”
“这事说起来就更复杂了。据我父亲说,叶叔叔长大后对自己被当作礼物似的送给别人为嗣极为愤怒,所以他出了仙霞派后再未回去过,他虽经常到王强家里,却也不愿以祖归宗,对自己的父亲和兄弟们也都怒恨在心,却对王强始终特别疼爱,像对自己的儿子似的。王强的父亲让王强叫他叔叔,他却坚决不肯,却让王强叫他师叔。”
“那他一定是教过王强武功了?”
“没有,王强家里习武规矩很严的,王家的人绝不许修习少林以外的功夫,他大概是嫌叔叔这个称呼太刺耳了。”
“这有什么,你不是也叫他叔叔吗?”
“我叫和他叫不一样。”
宋凌烟点点头,表示明白,又想了一会儿,苦笑道:“他也真是个怪人,这种事在大家族中是很常见的,我们宋家十六房,每房没有子嗣时,便从别的房里过继一个,也都是欢天喜地的,没见谁怨天尤人的。”
“这里面的事我也不清楚。我父亲好像知道,但他从来不说,只是常和我母亲说叶叔叔太可怜了。他一提起这个话头,我母亲就一边看着我,一边给父亲使眼色,好像很害怕他当着我的面说。”
“大人们都这样,总好像他们有无穷无尽的秘密似的。”宋凌烟也笑了起来。又幽幽叹了口气,“真好像一场梦似的,我们也成为大人了,也要有自己的秘密了。”
正说着,门又轻轻开了,唐雪换了一身绿色裙装出来,一头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松松挽了个髻,走到中间时有些难为情地说:“我不是想打扰你们,可是屋子里太热太闷了,实在呆不住。”
“你过来就是,说这么多废话干嘛。”宋凌烟笑嗔道,萧子云忙站起来,把椅子让给她。
“王强,你躲在屋里做什么哪?你睡得着吗?”唐雪迟疑着,还是觉得不自在,便喊起王强来。
王强住的木屋里却只有炭火的光亮,没有回答。
“胖胖,让他睡吧,他下半夜要值夜哪。”萧子云道。
“这人也真小气,还愣装男子汉大丈夫哪,白天是他惹我,我都原谅他了。他反倒记起仇了。”唐雪撇撇嘴道。
“胖胖,他心里真的难受,你就别嚼舌头了。”宋凌烟把萧子云说的叶子仪是王强的亲叔叔又低声说一遍。
“哎呦,这我怎能知道呀,萧大哥,你也不早说。”唐雪愧悔得羞红了脸。
“谁知道会遇上这事儿。”萧子云苦笑道,“若不是凌烟催逼着问,我也不会说,这毕竟还是桩秘密。”
“喂,我只是随便问一下,可没催逼着你。”宋凌烟道。
“都是一样,我白天已经领教过了。”萧子云故作无奈地道,“我如果不痛快说,你就会连催带逼了,我再不说,你就要扬长而去,所以我还是爽快地说了吧。”
“怎么样?知道厉害了吧。”唐雪得意地笑道:“看你以后还敢欺负凌烟姐不。”
萧子云正想说什么,远处忽然传来几声怪笑,烈烈有如枭鸣,声音直冲云霄,惊得林中宿鸟扑愣愣飞起,在树林中盘旋不已。
三人听到耳中,也俱感心神摇荡,中心无主,两腿有些发软。
“怎么了?”门怦地一声撞开,王强披着一件外衣,敞露着胸膛冲了出来,脸上犹有泪痕。
“当”的一声,长剑被弹开,那一点亮光在漆黑的林中显得格外耀眼。
“你是人是鬼?”
握剑的手依然如磐石之固,声音却开始有了恐惧。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只有一对发亮如猫眼的眼睛。
亮点忽然一动,如电光般射至,阔而厚的长剑在胸前舞动,叮当一声脆响,亮点又打在剑身上,握剑的人向后退了一步,靠在一棵一抱粗的大树上。
“你究竟是谁?与我有何冤仇?”声音因惊慌而变得尖锐了。
山顶上空一片乌云散开,露出半圆的月亮。月光洒入林中,周遭景物又变得朦朦胧胧的了。
握剑的人借助朦胧的月光谛视着对手,却也只看到一团灰蒙蒙的物体,但从形状上看,却一定是人,那一对比野兽还凶狠的眼睛里还依稀闪耀着人性的光芒。
握剑的人心里有些馁怯了,他行走江湖三十多年,自然会结下许多里梁子,这也是每个走江湖的人所无法避免的,但他却想不出对方会是他仇家中的哪个。
他剑法的路数是大开大阖,威猛厚重的,在这狭窄逼仄的树林间无法尽展所长,所以他脚下暗自移动,想退到一处较为开阔的地方再与对手决斗。
“堂堂的霹雳剑客也吓得要逃了吗?哈哈。”那灰蒙蒙的物体发出磔磔怪笑,远处的萧子云四人听到的就是这几声怪笑。
“没什么事。”唐雪惊魂甫定,笑着说,“不知是什么怪鸟。”
“不是鸟儿,什么鸟儿也不会有这种奇怪的声音。”王强道。
“这可难说,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嘛: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唐雪道。
几个人都笑了。
王强这时才发现自己还敞露着胸膛,急忙扣上扣子。“要不要去看看,我总觉得这声音太怪了。”他问萧子云。
萧子云沉吟一下,道:“算了,夜间在林子里容易迷路,这叫声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我们也未必能找到那地方。”
“就是,等你赶去的时候什么鸟儿也都飞走了。”唐雪道。
“你们两个怎么不睡觉?”王强看着宋凌烟和唐雪问。
“刚到一个生地方本来就不容易睡着,你又把屋子烧得那么热,叫人怎么睡呀?”唐雪抢着嗔道。
“山里夜间寒气太重,这屋子又一冬天没人住了,湿气太重,不多烧点可没法住。
萧子云笑着替王强辩解道。
“不知好歹的丫头。”宋凌烟气得笑道,“荒山野岭的有间暖和屋子你还报怨,那面林子里风大凉快,你去那儿睡吧。”她偷眼瞧瞧王强,见他脸上并无愠意,这才放下心。
“王强,我这人说话就这德性,你可别在意啊。”唐雪也自觉有些过分,讪讪道。
“什么?啊,没,没什么。”王强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
“白天的事是我不好,但我真的不知道叶前辈是你的亲叔叔,我不该那样对你说话,也不该对你发脾气,现在正式向你道歉。”她羞红着脸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完,又伸出右手来。
“什么?”王强既震惊又似不相信地看向萧子云。
“是我说的。”萧子云搔搔头道,“凌烟觉得你神态不对,怕你出事,就来问我,我只好说了。”
“见色忘义。”王强愤慨道。
“胖胖,你也真是的,你心里是漏斗呀,怎地一点事也搁不住?”宋凌烟又急又气。
“喂,你到底接不接受我的道歉?”唐雪不理萧、宋二人的困窘,对王强嚷道,“我跟你说,我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对人认错,连对我爹、我娘,我都没认过错。”
“我不接受的话会死得很惨吗?”王强倒被她斗鸡似的神态逗笑了。
“要多惨有多惨!”唐雪气鼓鼓道。
“那我为保全性命,只好接受了。”王强笑着,伸手轻轻握了一下唐雪的手。
“没诚意。”唐雪又悻悻然说了一句,自己却也笑了。
“王强,你别怪子云,是我硬逼着他说的。”宋凌烟又忙替萧子云辩解。
“你刚才不是还说既没催也没逼吗?”唐雪又嚷了起来。
“死丫头,哪儿都有你。”宋凌烟真急了,伸手又去点她的软麻穴,唐雪这次早已防范,娇笑着弯腰跑开。
“你认识我?”
霹雳剑客仇无忌脚下刚退了两步,闻言又怔住,那笑声恍如一把利刃从头顶直刺入心间,他不觉全身发软,手忙扶住树干。
那人又寂然不语,一双眼睛却紧紧盯在仇无忌脸上。
“你是个女人?”仇无忌猛然觉出所听到的乃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尽管这声音嘶哑尖厉,很难辨别。
“我们有仇吗?”他虽得不到回答,还是又问了一句,在他的记忆中,从未和女人结过梁子,倒是有过太多的风流韵事。
“仇?我们有仇吗?”那嘶哑尖厉的声音冷笑道,“你真好记性,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我们之间没仇,我们之间的一切怎一个仇字了得?”
仇无忌又退后两步,不是有意后退,而是被那声音中刻骨的怨毒吓的。
“你不是自诩能一眼辨出空中飞鸟的雌雄吗?”那声音又道,“怎地到现在还认不出我?你认不出我的眼睛了吗?你当年不是曾夸我的眼睛是‘澄如秋水,朗若晨星’吗?”
“啊?是你?”仇无忌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他想也不想,转身便逃,匆忙中一头撞在大树上,大树一阵摇荡,他却如皮球般被弹了回来。
这全力一撞之下,他觉得自己的头已经飞走了,飞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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