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长御之后,是许夫人,两场葬礼结束后,又一年的冬天来临了。
本始四年,后宫又多了两位受宠的婕妤,原先的张婕妤则加封为夫人。三个宠妃加上霍皇后让整个后宫陷入了波诡云谲的争斗中,原本一直大度容人的霍皇后竟也开始针对三个妃子处处挑刺。经常借着各种由头阻止她们侍寝,引得三个妃子与她势如水火。
看着一切照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刘病已不觉十分满意,他时而顺着霍成君的意思在椒房殿多留宿几日,时而到三妃处许诺谁能对抗霍皇后便大加奖赏。通过来来回回的挑拨离间,看着霍成君在宫中越发寸步难行,刘病已心中满是报复的快意,在处理政事的时候,心情都愉悦不少。
“咦?”刘病已听完大鸿胪韦贤举荐之人的名字后,脸上难掩诧异的神色。
“魏相虽然曾入狱,不过的确精明能干,在河南任上政绩突出。若陛下既往不咎,将其召回,相信他定会感激陛下恩德,勇于任事。”韦贤误以为皇帝不欣赏自己所举荐之人,便开口点出了自己举荐的原因。
霍氏掌权近20年,而今皇帝流露出倒霍之意,为人臣子的自然会按上意而行。举荐魏相固然有他整顿吏治,刚正不阿的原因,更重要的是,魏相是个和霍家不对盘的。相信单单是为了这一点,皇帝也一定会重用此人。
刘病已知道是自己的表情让人误会了,便连忙含笑点头,说道:“大鸿胪乃是邹鲁大儒,你看上的人自然是不会错的。传令下去,河南太守魏相即刻进京,提任大司农。”
如果不是韦贤提起,他几乎都忘了这位离开茂陵之后,转任河南太守的朋友。若是一年前,他自然没可能任用这样一个和霍家有过纠葛的年轻臣子。不过如今,他在朝廷的人事任命上已经掌握了一定的主动权,提拔魏相却是无碍。
“明德,去取玉如意一柄赏赐给韦贤大人。”
韦贤对于皇帝突如其来的愉悦和赏赐有些莫名,便连忙推辞道:“老臣举荐人才不过是分内事,当不起陛下重赏。”
“放心,你当得起。”
长期以来,刘病已在朝中一直有些捉襟见肘,左支右绌,霍光柄权多年,朝中几乎全是霍党,他只能以谋算人心的方式,以名利引诱让某些人为自己所用,然后慢慢打开一些局面。但是,在这些人中却没有真正能让他信任的心腹。
韦贤而今推荐的魏相,却让刘病已忽然眼前一亮。与魏相的交往还历历在目,知根知底的魏相比起其他人显然更可信赖。而从地方初回中枢又与霍家结怨的魏相除了提拔任用他的皇帝,显然也不可能找到其他的靠山。
处理完朝政,刘病已看了一眼天色,想起自己答应儿子今天要带他出宫去见阿蘅。他略有些踌躇地起身,若不是被儿子缠得没办法了,他还真是不敢去见她。
这几个月,儿子每日给她写信,自己也派人送了不少礼物过去。可是,除却给儿子的回信外,阿蘅是连个口信都没带给他这个做爹的。显然对于被强行推到未央宫之外这件事,她是生气的,而且是非常生气。
小刘奭一出宫就像出笼的小鸟,小胳膊小腿跑得飞快。刘病已让他骑马或是坐马车,他都不乐意,出了长安城跑了好一段路,实在累了,才不情不愿地爬上马车。
“爹,我还记得这条河,以前娘带我来过。”
“那里,那里,过了桥有棵歪脖树。”
“转个弯,就到蘅姑姑家了。不知道王章哥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如果能带雪儿妹妹一起出来玩就好了。”
刘奭的记忆力让刘病已有些吃惊,照理说,孩子对于2周岁之前的记忆应该是模糊地,但是刘奭的记忆显然非常清晰。
看到熟悉的篱笆墙出现在眼前,刘奭没等马车停稳,就直接从车上跳了下去,若不是车夫及时提了他的后襟一把,这位小皇子肯定要摔倒。
“蘅姑姑,蘅姑姑。”推开篱笆门,刘奭一路小跑,闯进了印象中王蘅君的房间。
“奭儿?”正在对着刚买到手的人体穴位图认真研习的王蘅君吓了一跳。
“姑姑,我可想你了。”刘奭冲进王蘅君怀中,满足地蹭着。
“你又一个人跑出来…”王蘅君话说到一半,就看到站在门外,脸上略有些局促的刘病已。
“奭儿说很想你。所以我就带他来了。”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刘病已轻咳了一声。
王蘅君白了他一眼,也不打招呼,只低头与刘奭说话。
“奭儿在宫里乖不乖啊?”
“乖,很乖很乖。”刘奭用水汪汪的大眼睛仰望着王蘅君,像只乞食的小狗,“蘅姑姑真的很忙很忙吗?忙到没时间来宫里看奭儿?十天来一次可不可以?一个月来一次也可以。”
“对不起哦。蘅姑姑接下来争取多去宫里看望奭儿好不好?”王蘅君当然不会向小刘奭告他爹的状,“你跑过来的啊?头上都是汗,头发解下来,姑姑给你擦干,不然你会感冒的。”
刘奭幸福地窝在王蘅君的怀里,头靠在她的腿上,任由她在自己的头发上轻轻地揉着。
“咦,你耳朵脏脏的。该掏耳朵了。”擦完头发,王蘅君发现小家伙的油耳朵该清理了。
“我最喜欢姑姑给我掏耳朵。”刘奭舒服得眯起眼睛,心里暗暗得意自己这些天不肯让宫女给他掏耳朵的决定。
刘病已知道王蘅君一时不会搭理自己,便自己寻了个扶手靠着,看着眼前一大一小和乐融融的画面,看着王蘅君低着头的样子,因为笑容而变得弯弯的眉眼。刘病已发现,原来不止儿子想见她了。
掏完耳朵,刘奭又缠着王蘅君给他讲童话故事。王蘅君想了想,便开始说《喜羊羊与灰太狼》,显然穿越了两千年,喜羊羊、美羊羊、懒羊羊和灰太狼的魅力依旧。
“…慢羊羊校长拿去毒药一看,发现原来是这种毒药。”王蘅君说着说着低头去看,发现小家伙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轻手轻脚地把刘奭放到一旁,抬头去看刘病已,发现他也靠着扶手正用一种极端别扭的姿势睡着。
王蘅君叹了一口气,走到旁边的房间里,取了两件薄被回来。先给刘奭盖上,待轮到刘病已的时候,被子还没覆上他的身子,刘病已的双眼忽然睁开,反手抓住王蘅君的手。
王蘅君倒抽了一口冷气,手上传来的痛楚感让她有一种骨头被碾碎的错觉。但是,更让她害怕的是刘病已身上那股凌厉的气势。
“是我。”因为怕吵醒刘奭,王蘅君不敢高声。
刘病已这才醒悟过来,连忙松手。“对不起。”
王蘅君看了眼手腕,一片紫红,估计会淤青得厉害。
“对不起。药酒在哪里?我去给你拿。”刘病已看到那片淤青,心痛极了。
“左边的柜子里。”
刘病已打开药酒瓶盖,倒了一点在自己手心,轻轻地为王蘅君的手腕揉着。
“对不起。我以为是旁的什么人。”刘病已一边揉,还一边道歉。
王蘅君看着他,有些无奈。“你在宫里睡觉的时候,都是带着这么高的警惕性的吗?”
“因为怕那些女人趁我睡觉的时候乱来…”刘病已顺口一说,然后赶紧刹车。
“乱来?”王蘅君先是怔怔地重复这个词,然后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的意思不会是…”
看着刘病已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王蘅君顿时有些晕眩。这算是那门子的后现代玩笑。大汉皇帝在未央宫为了避免被自己的后妃霸王硬上弓,在后宫保持高度警惕性睡眠。即使在后世,男人担心被□也是难得的笑料啊。
“噗。”实在忍耐不住,王蘅君只得捂着嘴轻笑。
“咳,奭儿睡着了?”刘病已连忙摆出正在睡觉的儿子,提醒王蘅君注意影响。
“嗯。听故事听睡着了。”王蘅君好不容易止住笑,才想起自己方才是在与他生气的,而且是打算就他的独断专行好好教训他一番的。结果这一笑之后,再摆出怒气冲冲的面容就不合适了。
王蘅君只得瞪了他一眼,说道:“我说,你没有发现奭儿对我太过依赖了?他从前不是这样的。”刘奭从前虽然和她亲,但是绝不像如今这么腻歪。从许平君去世之后,他对自己的依赖就在不断增加,刘病已娶了霍成君之后,这种依赖更是达到了巅峰。
刘病已对儿子如此用心,怎么可能没发现呢。他沉重地点了点头,说道:“他大约是把你当成了母亲的替身。你知道,他年纪还小,我这个当爹的对他再好,他也还是需要一个娘亲。”
“你一边把我隔离在未央宫外,一边又放任他依赖我,不觉得自己很矛盾吗?皇帝陛下。理论上,奭儿有不少后娘了。”
“比起后宫那些心怀叵测的女人,我还是比较放心把奭儿交给你。因为你绝对不会伤害他。”刘病已诚挚地说道。
“还真是多谢你的信任。”王蘅君无奈地起身,“你在这儿看看书,我去厨房做饭。家里没人,陶芷也跟着我娘走了。不做饭,等会儿,我们三个都得饿肚子。”
“家里其他人都去哪里了?”刘病已跟在王蘅君身后进了厨房。
“过年了,爹娘去了舅舅家,大哥大嫂带着孩子们回娘家。小弟也带着新妇回岳家去了。反正家里也没事,我就让他们多玩几天再回来。”王蘅君从水缸里舀了了水倒在锅里。
“王骏成亲了?”刘病已吃了一惊,说道,“怎么没人跟我说?”
“你现在是日理万机的皇帝,这种事干嘛特意告诉你啊。”
“那至少你也应该说一声,让我送份贺礼过来。”刘病已一边给灶上点火,一边抗议。
“算了啦。我爹娘那种老实人,要是婚礼上收到从皇宫专程送来的贺礼。他们会吓死的。你这段时间有事没事送来的那些礼物,他们都老老实实地供在家里,已经成很大的负担了。拜托你以后不要再送了。不能吃不能用,堆在我家很占地方诶。”
“…知道了。”被嫌弃的刘病已有些悻悻的,“你怎么没跟着王叔他们去舅父家过年?”
“这么大龄的女儿跟他们回去,平白让人说闲话。还不如我留在家里清净自在。”见药酒擦好了,王蘅君收回手。
谈及王蘅君婚嫁一事,刘病已恍然想起,从前自己和许平君一起热心地为她张罗婚事,结果这一年来,自己只想着报仇的事情,竟然全都忘记了。而杜延年似乎也已经续弦了。
见刘病已不说话,王蘅君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正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
“干什么?”王蘅君有些奇怪地回了他一眼,“稀奇古怪的。”
“那个,阿蘅会希望嫁给什么样的人呢?”
“…我以为你已经没兴趣做月老了。”王蘅君皱了皱眉,不过最终还是回答了,“其实,也说不上有什么具体的标准。可能只要感觉对了,就会想嫁吧。”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刘病锲而不舍地追问。
“简单来说,我是他心中最好最美的女人,看到我就会心跳加速,心情愉悦。他能给予我十二万分的信任,彼此没有隔阂,绝对不互相隐瞒,能包容我一切的优点和缺点。即使我做了很糟糕的事情,他也不会嫌弃,一定包揽我惹下的全部麻烦。能和我手牵手看夕阳,一直到白发苍苍,然后幸福地老去死去。”也许是因为刘病已的眼神很认真,王蘅君忽然低低地把少女时代曾想过的说了出来,“当然,最重要的是,我对他也一样。”
刘病已听完王蘅君的形容之后,不禁愕然。
“你那是什么表情?”王蘅君眯起眼睛。
“咳,要他觉得你是最美的女人,估计挺难的。”刘病已脑子急转地说道,“毕竟你长得也忒普通了点。睁眼说瞎话,怕是…”
“你!”王蘅君恨现在灶上放的不是平底锅,不然直接就敲在这个不会说话的汉宣帝头上了,“我只是懒得打扮而已!”
“哦?”刘病已满是质疑的尾音,让王蘅君更有些气不打一出来。
土包子!她真打扮起来,画了裸妆,来得有妆胜无妆,可不比你宫里那些白面红唇跟贞子似的妃子漂亮多了。不说其他,光是比发型和衣饰,作为一个受了多年古装剧熏陶的现代人,也不能输啊!
“不和你计较。我让事实说话。”王蘅君从牙缝地漏出这么一句,转身专注地去下自己的面条去了。
她转身之后,刘病已松了一口气,盯着王蘅君的背影开始发呆。
心中最好最美的女人。√
心跳加速…
心情愉悦√
十二万分的信任√
彼此没有隔阂,绝对不互相隐瞒√
能包容我一切的优点和缺点√
做了很糟糕的事情,他也不会嫌弃√
一定包揽我惹下的全部麻烦√
能和我手牵手看夕阳,一直到白发苍苍√
然后幸福地老去死去√
十个中了九个,只差一个。
刘病已抬头看着王蘅君因为水蒸气,脸上微汗,她撩起袖子擦汗的样子,心跳忽然加速。
十靶全中。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我不止感冒,还发烧。
补更新要过段时间。
今天终于在十二点前更了。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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