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嫂这是何意?妹子带大郎今日拜访纯粹是咱们许久未见,怕生落了,一叙亲情.......’
也立可敦话刚说一半,就被乃马真出声打断;“常言道,哪个嫂子与小姑子合拍?今日不过是看我这大外甥乖巧,当舅母的不忍小家伙空手而归,又关你什么紧?且不要在这里碍眼,妨碍我与小外甥亲近。”
说完,乃马真还故作不满对停下脚步的海迷失训斥了句;“小蹄子,怎滴公主一出声你就这么乖巧?
难不成我这里容不下你,想过公主府,提前看你新主子的脸色不成?
嗯?”
光从乃马真脸上揶揄的笑意和抑扬顿挫的语气,就可以看出她此时不过是正在装腔拿调。
正一脸哭笑不得的也立可敦看得分明,服侍其多年的海迷失焉能不心里有数?
不过,该演戏的时候就要以配合主子演戏,这是在别人手下生存的必修课。海迷失作为一个服侍乃马真多年职场老人,自然深谙其中的道理。
且因为乃马真监国的身份,她并不能如同大宅门内小姐的丫鬟那般,插科打诨打几句顺嘴接过去。尤其是有也立可敦这个外客在的情况下,更是需要给自己主子留足够的体面。
故,海迷失如同戏精上身般,在场几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其已经双膝跪地,双眼通红,委屈巴巴解释开了;
“主子,奴婢哪里有那等想法,不过是怕主子有忘了交代的事儿,停下身子接下话头,讨个轻巧,少跑两趟罢了。”说到此处,海迷失恰到好处立刻停住话头。只见她咬着下嘴唇,双目低垂,一副受了错的模样。
乃马真见之,眼底不露痕迹闪过一抹欣慰,不愧是跟自己多年的老人,几句话就把事情圆了回来。
遂脸上微微露出不悦,恨铁不成钢般,指着跪在地上卖委屈的海迷失诧骂一句;“小蹄子们一个个整日惯会偷奸耍滑,还不过去!”说完,狠狠甩了下罗云袖,转头一脸潺笑朝侧面的也立可敦解释着;“这种笨手笨脚,偷奸耍滑的小蹄子还是留在三嫂这里调教调教,再给妹子送去。”
也立可敦心里直翻白眼,嘴上取笑吟吟连声推辞道;‘这几个小丫鬟服侍三嫂多年,都是不可多得的知心人。可敦怎么好横刀夺爱?
再个,额驸前几天来信;让妹子收拾家当过去团聚。
那地方新打下不久,荒僻野蛮,过去耽搁人家姑娘?
还是留在三嫂身边好。
和林人杰的灵,指不定三嫂一高兴,给丫头寻个如意郎君,也是一桩美谈。’
“咯咯咯......”乃马真再次捂嘴咯咯笑着,指着也立可敦断断续续赞道;“都说我们高昌公主殿下精通文墨,腹有诗书气。这说起话来就是不一样。
嫂子还听说,章邯额驸文武双全,仪表堂堂,忽里台大会不久就要召开,到时候可让三嫂好好欣赏下妹子选的夫婿是否真的如外界所说,与妹子“琴瑟和谐”堪为一对璧人。”
见对方终于把话题转到了丈夫身上,且还隐晦指出之后的忽里台大会。因为也立可敦事先就有一些猜测,故而立刻心领神会,闻弦而知雅意。
“三嫂莫要抬举那厮!
那人虽然一把年纪,可惯是个会顺杆向上爬的货色,若是当时候惹了三嫂不喜,还望三嫂看在妹子的面子上,不要与那个浑货计较。”也立可敦连连摆手。
乃马真面上笑容不停,心里却猛然突了一下,慢了半拍。
听人听声,也立可敦话里埋的软钉子她何尝听不出来?
顿了一顿,轻咳两声,干笑摆手道;“妹子却小看章邯额驸了。
三嫂倒是对他颇有信心!
至少在尊敬长辈,提携子侄这件事上,就三嫂了解,额驸一向做得“妥妥当当”,我想,下次额驸定然也会“一如既往”。”
也立可敦微微心中冷笑,嘴上却奉承一句;“那妹子就看三嫂的高招了,过后定要向三嫂讨教经验......”
“主子,东西带了来了。”
乃马真正要回嘴,耳中便听到去而复返海迷失的声音,顿时把嘴边的话头咽回小腹。
侧头看了海迷失一眼,又看向其身边两个小宦官抬着的一口一丈大小的檀木小箱子,微微点点头,拿眼神示意他们放下。
脚步轻移,拖着裙摆走到这口小箱子米青年,乃马真点了点光洁的下颌,示意一旁的两个小宦官把箱子打开。
箱子被小宦官上前打开后,并没有传说中的珠光宝气直射而出,里边是一把造型朴素的牛角弓。
远处正拉着儿子的也立可敦见到牛角弓的一瞬间,仿佛见到什么稀世珍宝一般,身子就是微微一颤。
拉着儿子不管不顾就走快步上前,毫不顾旁人的目光,丢开儿子大郎的手,在儿子错愕的目光注视下的,弯腰从箱子里取出这张造型古朴的牛角弓,拿在手里轻轻摩挲着粗糙的弓面,陷入了回忆中。
良久,也立可敦眼底渐渐恢复了清明,抱着这张牛角弓。转身面色复杂,对一旁含笑看着这一切,静默不语的奶妈真施了一礼。
乃马真第一时间上前,把弯腰的小姑子扶起,语气微微一叹。
指着也立可敦怀抱的牛角弓道;“可敦你应该认识这把牛角弓。这把牛角弓是也速该汗临死之前交给铁木真大汗的猎弓,我的丈夫窝阔台汗继位的时候,临终先汗又把这张牛角弓传给了他。
这张弓的意义你也清楚,虽然不是大汗传承的信物,可也是几代大汗传承的重要物件之一,意义重大。”
也立可敦作为成吉思汗最为宠爱的小女儿,幼时父亲就是让她用这张弓练习骑射的,她又怎么能不知道?
遥记得当时,自己希望把这张长伴童年的弓留下,还罕见遭到父亲的拒绝。
当时,父亲说这张弓虽然不值一提,但却是祖父留下,要传给将来继位的哥哥手中的。最终,自己也没有得偿所愿,父亲为了弥补,特意为她打造了一张宝雕弓才让她转怒为喜。
也立可敦重重点点头,忍着失而复得的欣喜,不舍地将紧紧抱着的牛角弓再次伸到乃马真面前,眼神鉴定摇摇头,语气沉重道;“还请三嫂收回,此弓父亲当年说过,只.......”
乃马真再次伸出葱白的手指,放在也立可敦桃红色嘴唇前方,目光坚定道;“妹子,听嫂子说。”
也立可敦啥时间精神一凌,微微点头。
乃马真没有第一时间解释,而是转身吩咐海迷失,让她带着章森和里边的人出去。
海迷失几步来到章森面前,做了请的手势,笑着唤了声;“世子,请跟奴婢来。”章森似有所悟,还是看了一帮的母亲一眼。
也立可敦微微沉吟,思索几秒,还是对儿子点了点头;“大郎,你且先随海迷失姐姐出去待一会,我和你三舅母有话说。”
“哦.”
章森眼底失望一闪而过。
不情不愿任由海迷失拉着,扭扭捏捏出门去。
“这小子!”儿子的这幅做派,让也立可敦摇头苦笑。
待屋子里服侍人都离开,也立可敦才再次把目光看向面前神色变得严肃的三嫂,示意她可以说了。
乃马真却道;“之所把巴图支走,是因为事关他。”
也立可敦不置可否,含笑示意乃马真继续。
乃马真见状,于是不再绕弯子,拉着也立可敦来到一旁的一个小隔间,这是窝阔台之前休息的地方,过世后,乃马真便用了起来。
乃马真和也立可敦在里面嘀嘀咕咕说了大概有半个时辰。
至于说了些什么,除了进去时乃马真提了一嘴和大朗有关,具体内容,除了她自己和也立可敦这个当事人之外,就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待送走也立可吨母子,乃马真再次回到之前办公的大案后方,重新从一叠厚厚文件当中抽出章邯送来的那封请封信,抽出,铺开,仔细重新阅读一遍。
面上阴晴不定许久,重新抽出一张明黄色的绢帛,沾满墨汁,开始疾风骤雨挥毫落笔。
而这边,也立可吨拉着儿子径直出了汗帐,重新回到自己马车上,吩咐车夫返回公主府。
回去的路上,也立可敦对儿子询问的目光表面上做出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
可实际上,其在不经意时,不时偷偷在儿子和那张装着牛角弓的檀木箱子间来回扫视,心绪复杂莫名。
八月份,也立可敦带着章邯几名妾侍,儿女,以及数量庞大的车队缓缓离开了和林。
跟着其身后的除了随行数百名四海商会成员外,还有五十余名从汉地各大家族选拔出来的子弟,以及汗庭派出的一支上千人庞大的使者团。
1245年2月2日,龙抬头。
去年下的一场薄薄的积雪已经被冷白的日光烤化,德里城,这座次大陆最繁华的城市,迎来新的主人的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年头。
由于章邯的带头行为,罕见地,整座城市在去年腊月开始欢度汉地普天同庆的春节,元宵等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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