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苑,章邯卧室内。
“刺啦~”海兰察把头缩回来,放下门帘,扭头便看向扑在床头垂泪的公主。
款款走到近前,想开口,可还没等她开口,也立可敦便猛地扭过头,脸颊带泪向她询问;“他走了?”
海兰察点点头。
“碰!”
也立可敦忽然捏着拳头径直捶在床面,口中娇骂;“这死鬼诚心气我,就不知道多敲两下门嘛。”
海兰察心底暗笑,知道公主气头过去了,面上却不露声色责怪着;“要我说,公主就不该闭门不让额驸进来,额驸.......”
话还没说完,立刻便被也立可敦给打断。
只见她动作麻利从床头处起身,离开架子床站在地面,双手叉腰,目中愤愤不平;“就是让他好好长个记性才好。”
海兰察见状捂嘴轻笑,口中不停嬉问;‘那额驸要是真的不登门?’
“他敢!”也立可敦眉目含煞,那凶巴巴的小模样都唬了海兰察一跳。
海兰察立刻拍着夸张的胸脯大叫道;‘公主没端乱吓人。’
说完她还凑近,似笑非笑伸出指尖抬起也立可敦的下巴,紧紧看着她那对红宝石眼睛,似笑非笑反问;“有他不敢的事么?”
“这.......”也立可敦闻言脸色一滞,脸色讪红。
忽然又觉得在海兰察面前自己大失了面子,便一把把抬着她下巴的手指打掉,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
接着再次气呼呼走过去,趴在床上埋头不再说话。
整整过了一刻钟后,海兰察此时正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出神想着什么,耳边突然传来响动。
回身定睛朝床上一看,原来公主此时已经又从床上坐了起来。
接着就见她颇为羞恼地再次锤了两下床铺后,带着羞恼转头对自己喊道;“姐姐帮我把笔墨女戒取来。”
“笔墨,女戒?”
海兰察闻言一愣,心思电转下,瞬间笑得花枝乱颤。
永清县城县衙后宅,永清县令牛昌吉,眼睁睁看着章四派来的亲兵扬长而去出了后宅后,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下来。
刚才这亲兵拿着章邯的名帖过来拜访,守门的衙役到后宅通知牛昌吉后,牛昌吉自是第一时间让人把这亲兵迎进来。
心里本想着驸马大人是有什么事吩咐,没成想,居然是自己县里白家器具店的管事惹出了祸端。
据他所知,这白家器具店是临远镇白家的产业,是永清的老字号。
经营这么多年,县里上上下下的关系自然早就都打通了。逢年会给衙门上供店里二成分子,这些年彼此之间来一直波澜不惊,相安无事。
没成想,不出事则已,一出事连自己这个县令都兜不住。
驸马这前脚刚到永清落脚没多久,这白家人狗脚居然就惹到了其身上。
话说这负责白家器具店的是白家二房的人,县令牛大人见过一两面,模模糊糊有些印象。
在他记忆中,这个白管事见人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却没成想,这人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出手就是捅破天的节奏。
惹谁不好,惹上章邯驸马这个煞星。这永清县城,这个河北又有谁能救得了他的小命?
怕是这些人,仗着自己家族的势力横行不法也不是一时片刻了,如此做派的绝对不仅仅是这白管事一例。
只是这出头的倬子先烂,白管事第一个浮出水面罢了。
想着想着,牛昌吉便又想到县里的几大家族,又想到县里的县丞,县尉等佐贰官们,都和这几大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由面上眉头皱得更紧。
恰在这时,他身后一个青衫文衫模样的男子,小心凑到牛昌吉的身侧劝道;
‘县尊切不可起恻隐之心,那章邯驸马可是带着数千大兵来的,若是招惹他不快,恐对永清县将是一场浩劫。’
牛昌吉闻言,颇为烦躁地伸手打断师爷的话,面上苦笑一声;“伯仲啊!老爷我何曾不明白这个道理。那白家人不知死活触龙逆鳞,千刀万剐也不足惜。
我心里担心的还是这永清的各大家族啊!”
见自家县尊提起永清的几个大家族,青衫师爷识相地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倒不是他作为师爷幕僚,不想为自家老爷出谋划策,实在是无能为力也。
话说自打前年,他自己跟着县尊从山东临沂到这河北道永清县做官开始已经两年了。
这两年打磨下来,两人早就没了刚开始过来时大干一番的豪情壮志,已经被这永清县这滩浑水磨得成了两颗圆滑的鹅卵石。
不来永清县,你不知道永清县这趟水的深浅。
永清县倒是不大,可这不大的小县城却是家族林立,氏族扎堆的地方。有道是水浅王八多,这永清县哪里只是王八多,那都是一群不吐骨头的大鳄。
据他所知,县里大大小小的家族拢共有十几家,其中最大的家族要数史家集的史家、李家沟的李家、临远镇的白家。
其他如霍家、王家、裴家等小家族,都是依附在这几大家族羽翼之下。
这史家自不必多说,在整个河北都是响当当世家豪族。家中良田阡陌,族人数千,仆从成群,当官为将的不在少数。这李家、白家能在史家面前撑起一番小天地,也不是泛泛之辈,家中为官做将的也有数人。
这几大势力随便拎一个出来,都不是他们两个,人生地不熟的外来人所能对付的。
他们也没有与其对抗的勇气。
这些大家族对付不了也就罢了,谁让人家树大根深舒适不好惹,别说他们,就是枢密使大人来了又怎样,还不是照样不敢造次。
可让他们更糟心的是,就连本地霍家、裴家、王家等小家族他们也不敢轻易得罪。
倒不是这些家族实力同样出众,他们那点产业充其量也就是个乡下土财主的规模。牛老爷毕竟坐着县尊位置,收拾他们还是手拿把攥的。
可能不能和想不想,终究是两码事。
这些小家族自己实力虽然不怎样,可人家都是有靠山的啊!
不提永清三大家族对他们的庇护就让县衙收拾他们苦难重重,就是人家自己的背景,没得让人听了都有些望而却步。
这河北大地历朝历代都是豪族大户的聚集地,此时此刻也不例外。
这些小家族大部分都是河北及周边省份大族迁出来的旁支,和本宗可是仍有联系的,若是真的行那破家县令之事,让人家主脉得知,定然落不到好果子吃。
由此可见,这永清县势力之驳杂,政务官之无奈。他们牛大县尊也是碰了几次壁,本人连续警告后,才不情愿把心中那股匡扶天下,拯救理想的抱负压在心底。安心做一个四面逢源的吉祥物,县里高高在上的摆设。
可师爷王伯仲却清楚知道,自家县尊作为生在孔孟之乡,从小接受儒家文化熏陶的儒门弟子,内心深处只有一股孤傲之气。
当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和残酷的现实碰撞后,其心中的理想被现实无情地压抑。压抑越久就越难受,压力越久,越心累。
最终这股压抑若是得不到释放,只会酿成两种悲惨后果。
在压力中彻底爆发,被敌对势力弄得人间蒸发。压力得不到释放,没有宣泄的渠道,彻底堕落,沦为其中的一员,与他们同流合污。
这并不是师爷的臆想,历史上发生的这种事情还少吗?
对于读了多年书的他来说,如过江之鲫,不胜枚举。
如那王莽新朝崩塌、如那谢安郁郁而终,如那王安石变法中道崩阻,如那苏东坡一生颠沛......
这些大人物哪个不是当代的佼佼者,弄潮儿?连他们都在现实面前折戟沉沙,自家县尊一个小家族出来的儒生?......
哎......!师爷不禁长蹉叹气。
只得再次劝慰自家县尊,切莫让他书生意气,做那傻事哟!
‘且让他们狗咬狗,县尊暂作壁上观。自古莫不是大乱之后便是大治,蹦得越高摔得越重。’
牛吉昌闻言知道对方安慰自己,可心底明白确实最痛苦的,半晌,只得摇头苦笑自问;‘可如今异族统治,我华夏正朔危如累卵,天苍血泣,真能看到大日普世那天吗?’
师爷闻言伯仲大惊,不顾礼法上前一把捂住牛吉昌的嘴。
慌忙四下观望发现下人没注意,才长长松口气,慢慢放开县尊的嘴巴。
“呀哟,我的老爷诶!有些事情只能放在心里,打死都不能说的。
事到如此,我等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如之奈何?只能用那句出则入夷,进则入夏来聊作安慰了。”
牛昌吉忍不住苦笑反问句;“这句糊弄庸碌的话你信吗?”
师爷脸上更苦;‘信又怎样?不信又怎样?乱世浮萍,我等不过都是偷生之辈,大势之下,顺则昌逆则亡,我等为之奈何!’说完神神叹口气,扭头看向远方。
“是啊!为之奈何!呵呵......”牛吉昌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名帖,眼底满满的一片彷徨。
话说亲兵把章邯的名帖交给县令牛昌吉后,便自顾自出了县衙向们口章四禀报。
章四闻言,龇牙咧嘴对身边的亲兵队长问道;“白管事那厮现在是否在白家器具店?”
亲兵队长忙道;‘进入县城的第一时间我们便差人到白家器具店去打探,现那厮正在那里。
听店里的伙计说,其正在店铺后方仓库盘货,我已经命人把器具店团团围住,那老小子插翅难逃。’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