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把具体数目弄清楚,回来外跟您禀报。”
大年说话时,小心翼翼,时刻留意章邯的表情。
见其微微颔首,瞬间扭头,大步向门外走去。
没人看到,其在转身的瞬间,眼泪已然决堤。
走到门口,掀门帘的瞬间,大年不死心,复偷偷,朝后看了眼章邯。
却没想到,正好和章邯的目光对视在一起。
两人神色皆是一僵。
“速去速回,别让郑先生等急了。”接着,只见章邯脸上扯出一丝笑容,对其道。
“诶!”
王大年只觉得一股欣喜直冲天灵盖,也立刻地露出一个笑容,对章邯点点头。
迅速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这会,他只觉得脚步轻快如飞,连呼吸的空气都是那么香甜。
一路都嘀咕着;‘大哥没有放弃咱,大哥没有放弃咱......’
门口站岗的两名亲兵,见王军团长打里边出来,就要上前行礼。
哪知,对方就像没瞅见他们二人一般,一阵风从他们身边溜走了。
只是隐约听到,对方正在嘀咕什么。
两个亲兵静静,看着王大年的背影迅速消失在视线中,面面相觑。
再次返回原来的位置,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多话。
到底是领导亲兵,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卧室内。
人老成精的郑大夫,自打刚才劝阻无果后,便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微眯眼睛,神游物外,不再发一言。
刚才章邯和王大年之间的一番言语,一字不漏都进入了他的耳中,可他,好像什么都没听见般,眼底没有丁点变化,还是那么老神在在。不时抬手端起茶杯抿口茶,倏而继续闭目养神。
这番做派,章邯先前那会情绪上头,倒是没怎么注意。直待大年离开卧室,章邯才注意到。
不觉心中凛然。
暗暗赞叹对方养气功夫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怕不就是此等境界吧?
先不说其才干如何!就是这幅听到章邯说出这么大事,情绪没有一丝波动的养气功夫,就不是常人所能拥有的。
章邯虽说二十多岁,仍是而立之年,说不上参透世事,更谈不上洞彻人心,平时还带着点少年意气。
可毕竟他有着自己一番机遇。
少年便身居高位。
不说谈笑有鸿儒吧,也基本上是往来无白丁,接触的,都是这个世界顶尖的人精。
再加之前世几十年,涉猎甚广,又是站在历史的肩膀上,故综上种种阅历,见郑大夫这番做派,章邯倒不觉得是其在故弄玄虚,而是真的修身有加。
仔细一想,也自有一番道理。
郑大夫流散世间,浮沉数十载。如今已到双鬓皆白,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
经常讲的那句话,五十而耳顺,六十而知天命。
郑先生这番做派,知天命章邯倒没看出来,耳顺可是真实写照。
想到此处,章邯不由好奇,端起金盏,脸上挂笑朝郑先生遥遥一敬。
章邯这边,刚刚有所动作,不待章邯出口,郑大夫仿若梦中惊坐起,瞬间回神。
立刻抄起桌上茶盏,对着不远处的章邯相敬。
这番变现,直看的章邯身边的小侍女伊娃,红唇微张,目露不可思议。
章邯见之,却没有丝毫意外,心中了然。
微笑着对郑大夫示意;‘军中禁酒,只能拿清茶一杯,敬郑先生了。’
半个字,都没提刚才发生的事,好像刚才这里的冲突没有发生过一样。
郑大夫明白章邯的意思,喝了这杯茶,这里刚才无事发生。
他,听到的,看到的,也要像这杯茶一样咽到肚子里,守口如瓶。
郑大夫,遂没有丝毫犹豫,仰面吞下。喝完,他还翻手将茶杯内底对章邯示意一下。意思很明白,你的要求我做到了,且一滴不漏。
章邯颔首,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也学着郑大夫仰面吞茶,一滴不剩。
喝罢,也把杯底朝郑大夫示意。
郑大夫见之,抚须颔首;“妙妙妙”连道三声妙字。
接着蹉叹道;“将军而立之年,竟有如此心智,不枉人生际遇!着实让人羡煞。
想老夫二十风华,仍旧为三餐奔劳,起初还道上天不公,一身才华无处施展,悲天怨人,吃酒买醉。
待年岁见长,虽开悟世事,却已是岁月刀斧加身,佝偻斑驳。
今日始见将军,方知自个儿,年幼时孤陋寡闻,自命甚高,可笑至极。
世人都知;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故,人人都自诩千里马,日日期盼伯乐赏识,岂不问问自己,真是千里马乎?
汝非千里马,却自诩千里马,就算福泽深厚,得遇伯乐,伯乐岂能放千里马不选,选汝之劣马乎?
就如将军一般,有真本事,有千里之能,一朝得遇伯乐,便如鲤鱼化龙,直入九天,自能激荡起一番风云。”
不得不说,这有文化的人吹捧起人来,端是婉转承接,让人神清气爽,浑身通泰。
章邯居然挑不出人家丝毫毛病。
对方说完这番话后,他竟觉得,对方说得还挺有道理。
章邯倒是没被吹捧得丧了智,心里高兴倒是真的。身子却不忘谦笑,连连谢道;“先生舌灿莲花,一语双关,章邯敢不受教?”
说到此处,章邯语气停顿,脸上浮现一抹怅然之色,对,对面的郑大夫轻询道;“先生博学多才,想必也听说“锥在囊中,其锋自透”的道理。”
郑先生点点头,娓娓道来;“出自太史公的(史记-平原君列传);毛遂自荐出使楚国,曰;臣乃今日自处囊中尔,使遂早得处囊中,乃脱颖而出,非特其未见而已。”
言罢,章邯大点其头,赞道;‘郑先生博学,邯不如矣!’
郑大夫摆摆手;“此乃小道尔。将军腹有屠龙志,方为大道矣。”
章邯闻言浅然一笑,没在这话题上纠结,话锋一转,转回正题。
面露无奈之色;‘先生刚才也听到了,但也是左右为难。
邯骤登高位,夙夜忧叹,诸事繁杂,常常有心无力。
每每想起,微末之际,一腔壮志向上攀登。当时,虽前路不明,步履维艰,生死不由自己,倒也没有这么多烦心事。
现在好了,得拜万户,王爵可期,烦恼倒是越来越多,真真应了那句祸福相依,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此间并无外人,章邯难得遇到先生如此大贤,遂以面师待之,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章邯此刻最牵挂,最担忧的,就是跟着章某,起家的这批老兄弟,和远隔千里的妻儿家人。
这帮老兄弟,于章邯微末之时跟随,虽不能说出生入死,也是忠心耿耿。
某丝毫不曾怀疑,临危难之际,这些老兄弟定能舍生忘死,以顾章邯周全。
可就如先生所说,只有千里马,才能被伯乐赏识,这些部下......’
郑大夫接道;“我明白将军的意思,既然将军信任老夫,肺腑相询。老夫若是搪塞,怕对将军不起,自当坦言。
老夫且问,不知将军可知沛公,高祖皇帝之事?”
章邯点头;“岂能不知?”
郑大夫又问;“高皇帝驭沛县兄弟何汝?”
章邯恍然,大喜。
深深拜谢;“谢先生点拨。”
郑大夫,朗声大笑。
聪明人就是一点就透,心中大畅。
侍女伊娃,见其茶杯空空,赶忙持热茶给其添上,郑大夫微笑颔首,端起茶杯与章邯共饮。
饮罢,二人对视一眼,皆畅笑之。
章邯此时念头通达,郑大夫一语点醒梦中人,让章邯如饮仙酿,念头顿开。
有人待问;‘这郑先生并没有说什么啊?怎么章邯跟嗑了药一样。’
其实,人家郑先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依刘邦旧事即可。
也就是,刘邦怎么处理,你章邯依葫芦画瓢,跟他一样套路没错。
刘邦怎么对待老兄弟的呢?
头功皆杀,其余,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这句话,便很好总结出了其对老兄弟的形式方针。
待情绪回落,郑大夫又道;“至于家眷,恕老夫言拙。”
章邯眼底疑惑,不明白这位郑大夫怎么,突然卖起了关子?
但还是谦逊请教;‘愿闻高见!’
郑大夫也不墨迹,开宗明义;“且,这只是老夫一家之言,遍览史书所得,将军可听可不听。”
章邯闻言,面容一滞,先把伊娃打发到外间。
脸色严肃起来,再次请教;‘先生请讲,话不入六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郑先生看章邯的眼神更加顺眼,甚至带上一丝敬佩,
暗道;人家而立之年,这番心智,不怪乎步步高升,事业通达。
“依将军之屠龙志,不该为家事而烦劳。”
章邯皱眉,有些不喜,遂问;‘何出此言?
世人皆知,我们夫妻伉俪情深,且家妻提携在下于微末,在下岂能不千倍,万倍报之。’
“所以,其子,便注定要继承家业?”
郑大夫似乎早有预料般,听罢第一时间嗤问。
章邯满脸都是理所应当;“老子所有的东西,打以后,当然都是那小兔崽子的。
且其又嫡又长,契合汉人法统,继承家业没有丝毫问题。”
“将军所说之家,是一家,还是国家?”郑先生连珠炮似的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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